見過衛西河的次日上午，殷承玉便帶人前往大沽口巡視海防。

萬有良和關海山一道隨行。

顛簸了小半日抵達大沽口，殷承玉走過場似的各巡視了一番后，便提出要去海邊看看。

此話正中萬有良二人下懷，他們裝模作樣地勸說一番后，便陪著殷承玉出了城門，往海防線方向去。

大燕歷來有海政策，加上如今大運河暢通，海上又有海寇猖獗，貨運船只多走河運輸，海上就漸漸蕭條下來。海防線一帶更是荒蕪得很，遍地嶙峋怪石。

殷承玉裝模作樣地逛了一會兒，實則在等萬有良下一步作。

吹了大約兩刻鐘的海風之后，就聽鼓樓方向響起了鼓聲，有報信的兵士騎著馬急急忙忙出城報信，隔著老遠就大喊道：“報！有海寇來襲！”

關海山神一肅：“怎麼回事？！”

“西南海域有海寇登岸，有、有兩艘五百料的戰船！”

那報信的小兵氣吁吁，臉上神驚慌不似作假。

“命人準備迎敵！我立即就回！”關海山讓小兵先回去報信，接著才轉對殷承玉道：“海寇忽然來襲，臣等先護送太子殿下撤回城。”

殷承玉搖頭道：“海寇從西南海域登岸，離這邊遠的很，戰事急，關總兵先去敵。”

關海山猶豫了一下，便不再推辭，立即策馬回了城。

“我們也回去看看。”因海寇來襲，殷承玉沒了興致再閑逛，便又帶人返回城中。

回到城中時，就見四一片混。百姓們都埋著頭匆忙往家中奔去，足可見海寇之兇惡。

“那些海寇經常城劫掠？”殷承玉臉沉了沉，不論關海山今日安排這一出是真是假，但這些百姓的反應卻都是真真切切。

若不是吃過苦頭，不會聽到鼓聲就如此驚慌逃竄。

萬有良嘆聲道：“海寇兇悍狡猾，關總兵雖全力加強了守衛，但難免有不敵之時……且那些海寇極狡詐，常常偽裝普通百姓混城中燒殺劫掠，實在難以防備。”

殷承玉聽得眉頭皺起來，似有些憂慮道：“關總兵去西南海域敵，城中守備必然空虛，海寇豈不是有機可乘？”他扭頭吩咐薛恕道：“你快馬去衛所調四衛營兵士來，城中需得加強防備。”

薛恕應了一聲，當即策馬趕去衛所調兵。

萬有良沒想到殷承玉竟如此配合，都沒等他想法將人支開，自己就先遣走了護衛。

他掃過殷承玉邊的護衛，眼下不過十來人罷了。

目晦地掃過四周，萬有良看見右手邊某戶人家窗戶上系著的青布帶時，雙手背在后做了個手勢。

殷承玉仿佛對此一無所覺，對萬有良道：“先回衙等消息吧。”

萬有良應是，等他上了馬車之后，自己才上了轎子。只不過他朝轎夫使了個眼，轎夫故意放慢了腳步，轎子和馬車就逐漸拉開了距離。

馬車，殷承玉靠在車窗邊，將簾子起一角，觀察外面的況。

伺候在他側的鄭多寶并不知計劃，便有些著急：“海寇兇惡，殿下安危不容有失。為何不先讓薛監先護送殿下回去？”

說著他又想起來趙霖也沒見人影：“趙統領今日怎也不在？”

殷承玉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，含笑道：“他們馬上就來了，別急。”

鄭多寶伺候他這麼些年，對他極為悉，見他出這樣勝券在握的笑容，頓時明白過來，這里頭許是有什麼他不知道的計劃。于是說服自己安下心來，鎮定地給他斟茶。

馬車行走在空曠的街道上，車過地面，發出骨碌聲響。

大沽口城不算大，再轉過兩條街，便能到衙。

但就在馬車轉過拐角時，一小波剃著月代頭的海寇舉著刀迎面沖了上來。

“有海寇！戒備！”隨行護衛立即將馬車圍了起來，將馬車護在了后。

迎面撞上的海寇們看見那豪華的馬車，吱哇了一通后，便興地舉著刀沖了上來。

這波海寇約莫有七八十人，而殷承玉的護衛卻只有十余人。

一開始尚且能勉強支應，戰過兩回后，便逐漸開始落在下風。

有個格外勇猛的海寇在戰中越過護衛防線，直直將刀擲向了馬車——

打著旋的長刀扎在馬車壁上，刀沒大半。

殷承玉看著面前不修的刀，正要掀開車簾示意手，就聽見外頭已經響起了更為激烈的喊殺聲。

他掀開馬車簾，就見薛恕不等他的命令，已經領著四衛營的兵士殺了過來。

這次天津衛之行，殷承玉一共帶了五百兵士，除開留守行館的五十人，還有四百五十人安置在衛所中。

在知曉了萬有良的謀后，殷承玉在今日前往大沽口之時，便命趙霖暗中去衛所調兵設伏了——當時萬有良和關海山隨行在側，衛所的消息并不能及時傳到他們耳中。

四百余兵士對上七八十海寇，勝負已有定論。

殷承玉命鄭多寶打起馬車簾子，端坐其中觀戰。

薛恕和趙霖分兩路包抄，將意識到不對想要逃走的海寇包圓。趙霖帶著兵士力殺敵人，薛恕卻是劈手搶過對面海寇的長刀，左右手各持一把刀，自外圍一路殺到了到中心。

他著氣站在馬車前，抬頭與馬車里的殷承玉對視。

目將人仔細掃過，確認他沒事后，才啞聲說：“臣救駕來遲，殿下驚了。”

這種時候，殷承玉沒再叱責他不聽命令私自行事，只頷首道：“留幾個活口。”又朝后頭看了一眼，叮囑：“別萬有良跑了。”

“是。”

薛恕扔掉手中卷刃的刀，將馬車壁上著的重刀拔了出來。

他目在人群里搜尋，待鎖定了那擲刀的海寇之后，便揮著刀步步近——

那海寇還未意識到危險，就已被薛恕取了項上人頭。

薛恕提著刀，彎腰將骨碌碌滾到一旁的人頭提起來，眼神鷙地往后方去尋萬有良。

萬有良此時正驚疑不定，他約覺得事有點不對勁。

他們安排的這波海寇，自然不是和薛恕所說，僅僅是想要嚇一嚇太子。他們還想讓太子吃點苦頭，不得不離開天津衛。

按照約定，這會兒薛恕確實也該來救駕了，可他聽著前方激烈的喊殺聲，總覺得不對。

薛恕應該就是殺幾個人做做樣子，之后松松手讓人跑了才對。怎麼這會兒聽靜像是了真格？

萬有良有心想下去看看，又怕那些海寇不慎傷了自己，就在他猶豫之時，外頭忽然響起幾聲痛呼聲，萬有良一驚，猛然掀開轎簾，就看見了薛恕。

四個轎夫已然倒地，薛恕用刀尖挑著海寇的人頭朝他笑：“萬大人。”

萬有良強作鎮定地看著他，一張臉卻發白：“薛監，你、你這是……”

薛恕卻并不解釋，一刀扎在他上換來一聲殺豬般的嚎后，便抬手將人從轎子里拖了出來，扔給旁的下屬：“帶回去。”

這場以多對的戰斗很快就平息，海寇留了十來個活口，余下當場格殺。

趙霖帶人清理尸和街道，殷承玉則聽薛恕匯報戰況。

“已經派人探過，海寇來襲是假的，兩艘五百料戰船在海面上轉了一圈，又走了。”薛恕道。

“看來關海山與海寇牽連甚深。”殷承玉蹙起眉，目無意掃過一側的巷子時，意外發現了個小小的影。

他止住了話語，遲疑道：“那是不是個孩子？”

那巷子就在殷承玉斜對面，距離方才廝殺過的街道只有一步距離，若還是個孩子的話，恐怕是被廝殺的腥場面嚇到了。

想到四奔逃的百姓，殷承玉了些惻之心，起上前去查看，發現竟真是個瘦弱的男孩：“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。”他嘆了口氣，扭頭對薛恕道：“命人將他暫時帶回衙安置吧，若是尋不到家人，就送去善——”

話還未說完，就聽薛恕忽然喊了一聲“小心”，接著猛然將他推開，一腳將那孩子踹了出去。

殷承玉捂著劃傷的手臂，愕然看向那孩子，就見對方趴在地上，匕首掉在一旁，扭頭兇狠地瞪著他，臉上哪有半點孩的天真？

薛恕上前，掐著那孩子的脖子將人拎了起來。

那孩子不過十歲出頭的年紀，小崽一樣在他手中掙，很快便因為呼吸困難翻起了白眼。

“薛恕！”

殷承玉擰著眉，到底還是出聲阻止了：“罷了，這麼大點的孩子，多半是人指使，暫時將人關起來吧，”

薛恕回頭看他，一雙眼黑沉沉的，但最后還是聽話松了手，將人扔給了趕來的護衛。

他大步走向殷承玉，低頭檢查他的傷口，見沒傷太深，打結的眉頭才松了些，只聲音啞得厲害：“我先給殿下包扎，得趕回衙請大夫。”

說完，自懷里拿出帕子，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傷口。

殷承玉看他滿臉寫著懊惱，到底還是開口道：“一點小傷罷了，不妨事。孤早就聽聞有些海寇會專門收養孤兒，利用這些孩混城中打探消息，沒想到今日也遇到了。”

這些海寇不只是在海上橫行，竟已經逐漸滲到沿海州府了。

若是長此以往，恐怕更難拔除。

殷承玉心中憂慮，卻也只能暫且按下。

*

因著殷承玉意外遇襲，一行人立即趕回了衙。

趙霖留下善后安百姓，薛恕則將犯人送去大牢，分開扣押審訊。

唯有殷承玉，被鄭多寶三催四催地請到了衙臨時辟出來的廂房里休息，又請了大夫來看傷。

“一點小傷罷了。”

薛恕發現得及時，那孩子也不是專業殺手，匕首只是在他小手臂劃了道淺淺口子。

“流了這麼多，這麼能是小傷？”鄭多寶卻不放心，小心翼翼替他將染了的帕子解開，催著大夫趕看看。

殷承玉實在不想聽他嘮叨，只能支著胳膊由著大夫理傷口。目百無聊賴地落在一旁。

“那帕子撿起來給孤看看。”殷承玉忽而注意到扔在盆中的帕子，目微。

鄭多寶不明所以，將染了的帕子撿起來，又地展開方便他看清。

殷承玉仔細看向帕子的邊角，果然找到了悉的暗紋。他又鄭多寶拿了自己平時用的帕子來比對，兩方帕子放在一起，連暗紋都一模一樣。

——這是織造局據他的喜好特供的帕子。

薛恕那兒怎麼會有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