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小囡坐在蜂窩般的號房里挖空心思湊韻腳時,睿親王世子顧硯的船隊,泊進了杭城外睿親王府別業的私家碼頭。
在杭城和平江城外,各有一座睿親王府祖上留下的別業。
杭城別業的碼頭連通海上,深闊到可以停泊戰艦。
杭城的別業里,還有一片和普通人家的墳地沒什麼兩樣的墓園。每年朝廷祭祀凌煙閣功臣的時候,都會選派侍,到這里隆重祭祀。
睿親王府的祭祀就更多了,而且,每一任親王承襲王爵,都必須到這里來祭祀告拜之后,才算禮。
從前,顧硯很厭煩這些舊規矩,覺得著一子陳腐氣,現在,他對那片陵地,以及這兩座別業,充滿了敬懼和激。
鐵錨拋下水,錨鏈嘩啦啦落下去,船工忙著搭出跳板。
顧硯頭戴金冠,著黑底蟒紋大禮服,長直立,神肅穆,大步下了船,跟著看守別業的老管事,一路步行,往陵園祭拜。
挨個跪拜了百余座墓地,燒了皇上和他爹兩篇親筆祭文,已經到了未時。
顧硯匆匆用了飯,吩咐諸管事準備好,等他回來立刻啟程去平江府。
顧硯出來上馬,從別業直奔杭城貢院。
他這趟江南之行,領著觀風使的差使,要觀風督察江南政務民,十天要上一道折子。
兩浙路生院試這樣的大事,他這個觀風使必須去看看,可也就是過去看一眼而已—主考的尉學班是他嫡親的舅舅。
兩浙路上一任學政任期還沒過半,去年臘月里病重而亡,他六舅舅尉玉明被點為兩浙路學政,春節前急急忙忙啟程南下,趕過來主持兩浙路歲考科考。
六舅舅是顧硯的啟蒙先生,學問人品都沒話說,他主持的考試,唯一能詬病的,就是考得太難。
不過,這是江南,文風鼎盛,才子輩出,考題難一些沒什麼大不了。
顧硯想著他六舅舅,冷峻的臉上出溫暖笑意。
申正三刻前后,顧硯趕到了貢院,
貢院大門外站滿了人,一個個長脖子,等著自家人考好出場。
長隨前引,顧硯等人繞過人群,往貢院側門過去。
到了通往側門的窄巷前,顧硯踩著馬鐙,翻下馬時,目掠過人群,一眼就看到了從貢院儀門臺階上撲向李金珠的李小囡。
顧硯像被雷擊了一般,圓瞪雙眼,渾僵直。
“爺?”侍押班石滾急忙上前,出胳膊準備著,萬一他家世子爺掉下來了,他得接住!
唉,他家世子爺自從臘月里大病了那一場,就時不常的個風,比如這會兒,好好兒的,怎麼像見了鬼一樣?
石滾這一聲爺醒了顧硯,顧硯垂下眼簾,掩飾住眸神,翻下馬,冷聲道:“走吧。”
顧硯大步往前。
長隨用顧硯的欽差關防,開了貢院側門。
尉玉明尉學政正背著手,站在大殿臺階上,聽到腳步聲,轉看到顧硯,頓時笑容滿面。
“我算著你該到了,怎麼樣?一路上還順利吧?”尉學政憐的看著他唯一的外甥兼學生。
“還好,沒趕上揚州的瓊花,好在沒錯過杭城的金桂。嗯?這一科考生好像不多。”顧硯掃了一圈。
“經古一場,已經黜落了三了。”尉學政哼了一聲,抬起下,一臉傲然,“竟然有將近兩的人連題都不領,實在是過于放縱了。”
“今天是哪幾個府縣應試?有沒有哪個府縣,經古一場,被你全數黜落出去的?”顧硯笑問道。
“今天是平江府。哼!就是有全數黜落的府縣,那也是他們不爭氣,我可是鐵面無私。”尉學政抬了抬下。
“那是剛收上來的墨卷?我去看看。”顧硯說著,轉往大殿擺放名冊和墨卷的長案過去。
幕僚迎上來,顧硯擺手示意不用管他,走到長案前,隨手拿起份墨卷,仔細看了看,又拿了一份,放下,再拿一份,一邊看一邊慢慢往前,走到那摞名冊前,拿起最上面一本,慢慢翻看。
翻到第二本,顧硯看到了李學棟的姓名,后面的備注是昆山縣。
顧硯眼眸微閃,手上卻沒有毫停頓,接著翻看,看完這本名冊,又看完一本,放下,走回到尉學政邊。
外面已經有了暮,沒卷的,只有十來個號房了。
“明天就放榜提復?這麼多文章,能看完嗎?”顧硯抖開折扇搖著,神語調都極隨意。
“這哪有多,明天辰正放榜,立刻就提復。
“你阿娘說你從去年臘月里就鬧著要南下,也不知道你要干什麼,你有什麼打算?”尉學政從上往下將顧硯看了一遍。
“舅舅點到這里做學政,我就是想過來跟著舅舅習學一二。”顧硯一臉認真。
“又跟舅舅鬼扯!”尉學政本不信。
“今天晚上我就跟著舅舅閱卷,明天一早趕過來,接著跟在舅舅邊習學。”
尉學政眉高抬,再次上上下下打量著顧硯,“你娘說你自從臘月里病過一場,就轉懂事兒了,這是真懂事兒了?”
顧硯斜了尉學政一眼,沒答話。
尉學政捋著胡須,不釋眼的看著他寶貝外甥。
他這個外甥,無一不好,無一不,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姑娘!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院試放榜之后是否提復面試,朝廷沒有定例,由學政自定。
之前兩任學政都是隨機數十人提復,當面提問一兩句經文律例就過去了,今年這位尉學政會怎麼樣,可就沒人知道了。
李小囡不敢大意,和大阿姐一起,辰正前就趕到貢院門口,避在角落里,等著草案榜單掛出來。
幾個書吏敲著銅鑼,將一大張桑皮紙張在貢院大門外的照壁上。
等候的人群蜂涌而上。
李小囡挨著李金珠,隨著人流往前涌,站在人群外圍,凝神聽著雜的高聲唱念。
“三十七名商字桌……”
這份草案榜單是按桌號出榜的,商是李小囡的桌號。
李小囡用力拉了下李金珠,李金珠急忙看向李小囡,李小囡仰頭看著李金珠,笑容從彎起的眼睛,流溢出來,一張臉笑了一朵綻放的花兒。
離兩人五六步,李文華胳膊揣在前,聽的一臉茫然。
“考完了再跟他講。”李小囡瞄了眼李文華,低低說了句。
“嗯!”李金珠也是這麼想的,兩人瞄著李文華,趁他不留意,進人群,在照壁后面等著提復場。
儀門里出來兩個書吏,抖開一份名冊,揚聲喊桌號。
李小囡松開李金珠的手,往儀門過去。
厚厚一份名冊,足足兩百來人,進了大門。
李小囡走在龐大的提復隊伍中間,慢慢調著呼吸,想著高先生的待:
要是草案上的人很多,又全部提復,那這提復,就是用來黜落人的,一定要小心。
這一回沒進號房,大殿前擺著一排排的桌子,桌子還是以三字經為桌號。
李小囡坐到商字號桌子后。
片刻,一聲清脆的銅磬聲后,尉學政的聲音響起:“試題已經放在諸位桌子上,擇一題即可,以一柱香為限,好了,拆題吧。”
李小囡急忙拆開漆封,一共三張題紙:經論,史論,詩賦。
李小囡毫不猶豫的選了經論,立刻就開始構思。
書吏從桌子旁走過,收起了另外兩張題紙。
從李小囡進場起,顧硯就微微瞇眼看著。
一劣的黑灰,細長的脖子,細瘦的胳膊,垂著頭,很小心,卻不顯得畏,嗯。這小妮子膽子大得很呢,都敢冒名替考了,真是不得了!
尉學政宣布開考后,顧硯下了臺階,在考場慢慢走慢慢看著,一步步踱向李小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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