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窈一時間無言以對。
早前隨班漪出宮時,在渺煙亭見過謝昭,也知道這是個溫文爾雅、通達理的郎君。
心中介懷的,實則是另一位。
當初私下在幽篁居見崔循時,此人前擺著張琴,想來也是通琴藝。方才聽了那拙劣的琴聲,指不定心中作何想法。
「宣他二人進殿,」重帝叩了叩桌案,「窈窈先去裡間暫避。」
若是此時出去,八要與兩人打個照面,謝昭倒還罷了,一想到崔卿那張臉……
蕭窈穿過簾攏進了室。
有多不想回憶王家石牢中的經歷,就有多不想見崔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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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帝令兩人擬定的,是他日要鐫刻在學宮石碑上的《告學子書》,意在勉勵學子上進。
他二人才華橫溢,這麼一篇碑文算不得什麼難事。
早在蕭窈帶著琴來到祈年殿時,碑文已經草擬妥當,由崔循在做最後的修訂。
隨後響起的琴聲,一點不落地傳到了偏殿。
謝昭無事可做,就著這生的琴音,隨手默了篇琴譜。
崔循專心致志地謄寫碑文,恍若未聞,只是琴聲在《蒹葭》那節磕絆時,皺了皺眉。
及至宣來了正殿,案上琴仍在,人倒是不見蹤跡。
崔循的目掠過琴案,最終落在面前的茵毯上,將謄寫過的碑文給侍:「請聖上過目。」
重帝心中明白,自己的學問稀疏平常,若是想要指點這兩位擬定的碑文,無疑是畫蛇添足。
召他們來,原也不是為此。
故而大略看過,稱讚兩句後
,話鋒一轉:「朕召你們二人前來,還有一樁事。」
「元平年間,先帝曾有意召松月居士為太學祭酒,他固辭不肯。坊間傳聞,這是因居士雅好山水,不喜拘束……」重帝頓了頓,看向謝昭,「但朕曾聽先帝提及,是因他不滿於太學只容士族進學,而無寒門子弟。」
誰也沒料到,重帝竟會驟然提起舊事。
崔循敏銳地從這反常之中,窺見了重帝的深意,不聲地抬起眼,看向這位已經幾近衰老的帝王。
謝昭答:「臣時在師父邊教時,常聽他老人家提起,有教無類。」
重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,頷首道:「朕深以為然。」
「寒門之中亦有可塑之才,若只以出評判,豈非與重整太學的初衷背道而馳?」重帝緩緩道,「朕在學宮增設一門,允寒門中的佼佼者,太學教。」
寒門出的子弟,識字念書的之又。
便是有家境好的,送到私塾開蒙,真正能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的萬中無一。
士庶之間,相隔天塹。
士族壟斷了所有的財富、位,劃分三六九等,絕不與寒門通婚,維繫著脈的純正;又不肯讓渡教的機會,狠狠地斬斷了最後一線登天的長梯。
重帝想做的,就是續上這一條險而又險的登天梯。
崔循比誰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麼,倒沒驚慌,只是有些意外。
因這位重帝在登基前,在外的名聲皆是平庸、溫厚。也正因此,士族才會在上一位小皇帝墜馬亡後,請他建鄴。
可這皇位上似是有詛咒。
蕭氏每一位帝王都不肯相安無事,安穩度日,總會有諸多是非。
「此事牽連甚廣,」崔循波瀾不驚道,「待聖上召群臣議過,臣自當聽命行事。」
謝昭則道:「聖上若有此意,臣願代為傳達,告知師父。」
兩人誰都沒明說,但個中態度的不同,就躲在室旁聽的蕭窈都能覺察出來。
腳尖碾過茵毯上的紋路,愈發堅定了對兩人的看法。
「崔卿所言亦有道理,此事不急在一時半刻。」重帝聲音中聽不出半分不悅,又向謝昭道,「松月居士,就有勞謝卿了。」
言盡於此,兩人齊齊告退。
出了祈年殿,謝昭停住腳步,向崔循道:「琢玉可是有話要問?」
崔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:「你只需到了謝翁面前,仍有話要說就夠了。」
他不在意謝昭方才如何奏對,甚至想都不用想,便知道此事問到謝翁面前,決計說不過去。
「言辭總是這般不留面,你邊的人如何得住?」謝昭調侃了句,轉眼卻又沉默下來,良久,無聲地嘆了口氣,「寒門的不易,琢玉自是難以同。」
他與崔循不同,並非自生在謝家,金尊玉貴地長大。
而是在庶民之中爬滾打,吃盡苦頭,僥倖得了松月居士扶持,才走到今日的。
崔循無於衷,只平靜道:「你若能促此事,我不會阻攔。但也不會相助。」
他向來不喜與人爭論是非對錯,留了這麼一句,便要離開。
謝昭的目卻落在他後:「微臣見過公主。」
他二人離開後,重帝到了該服藥歇息的時候,蕭窈稍稍磨蹭了片刻才出來的,卻不料還是在此遇到了。
謝昭一見就道破了的份,並沒任何詫異。
倒是蕭窈有些驚訝,想了想,瞭然道:「那日在渺煙亭,你就猜到了。」
「是。」謝昭含笑道,「只是那時想著,若是道破份,怕是會令公主不自在,便沒提及。」
他實在是個通達理、善解人意的人,好相貌,好,招人喜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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