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珍珠雖打門外面進來,卻也沒有往李宿跟前湊。
睨了一眼周萱娘的位置,自己規規矩矩立在了書房門口,半步都沒多走。
周萱娘回頭看一眼,又見李宿沒多言,這才道:“姑娘,近前來坐。”
李宿書房的書桌又寬又大,書桌前七八步的位置放了一組帽椅,邊上還放了一小盆劍蘭,瞧著養得很水靈。
姚珍珠緩慢行至帽椅前,沖李宿福了福,才略微坐了個椅子邊。
李宿沒說話,甚至就連剛才的那一次對視都好似無事發生,他自顧自開始喝第二碗湯來。
李宿不同人閑談,這差事自然就被周萱娘攬了過去。
對姚珍珠道:“姚姑娘的師父以前是膳房一把勺,人稱趙神廚,這酸果的吃法可是由趙大人獨創。”
說起師父,姚珍珠臉上笑意便濃了起來。
“師父對吃有著自己的見解,似乎天生就知要如何配比,哪種食燉煮在一起有滋有味,若是我能多學一二,便好了。”
周萱娘誇:“姑娘的手藝已強過大半廚。”
這是真話。
端看李宿能添一碗湯,姚珍珠就當真比大半廚能幹。
李宿這會兒放下湯碗,他安靜聽了一會兒閑天,突然開口:“原孤曾品過幾次趙掌勺的手藝。”
姚珍珠微微一愣,隨即便想到太孫殿下時曾養于貴妃娘娘宮中,自然是有機會嘗到師父親掌菜品。
不由好奇:“殿下嘗過哪道菜?”
李宿這會兒胃裏頭舒坦起來,人也跟著有些放松,燈影搖曳之間,對面的宮人聲音清脆,沒有那種矯造作之,并不讓人膩歪。
李宿竟出神回憶起來。
他曾經吃過什麽呢?
李宿想著想著,還真想出兩樣來。
一個是還沒吃就遠遠飄著一臭味的臭豆幹,另一個則是燉牛腩。
燉牛腩便是用這酸果做的,燉煮出來的牛腩糯糯彈牙,在牛的那種香味裏加了果酸,末了再往碧粳米飯裏添上滿滿一大勺湯,年的李宿能吃下一大碗飯。
他年時胃就不太好,那一碗飯吃下去倒是沒怎麽鬧腹痛,不過還是不太舒坦,因此一直記在心裏。
李宿回過神來,就發現自己已經開始吃第三碗了。
胃裏面熱乎乎的,懷裏仿佛抱著個小暖爐,所有的冷絞痛都隨著這一碗熱湯消散,留下的只有暖意。
他長籲口氣,道:“有一品燉牛腩。”
難得李宿願意說話,姚珍珠也很會回答:“奴婢明白了,燉牛腩定是用酸果燉煮,湯微酸,煮出來香氣濃郁,牛也是爛彈牙,不會發柴。”
李宿不自覺點點頭:“正是如此。”
姚珍珠笑瞇瞇看著自己放在膝上的雙手,不去四張,也不同李宿對視,只是輕聲道:“若是以後得空,奴婢便再做一次給殿下嘗嘗,看看是否還是當年那個味道。”
當年那個味道啊?
不知道是因為這一碗湯平複了他心中的煩悶,亦或者對面的宮人聲音清脆,說著過去的瑣事,李宿難得心平氣和。
他輕輕搖了搖頭:“定是不同的。”
第一次吃這燉牛腩時他剛滿九歲,還不足十歲,瘦瘦小小被領去貴祖母的鸞宮時,心中難免是有些忐忑的。
可是那一份熱乎乎酸甜甜的燉牛腩,卻平複了他的張,更別提之後他胃部脹痛,疼得起不來床,也是貴祖母一直陪在邊,輕聲細語照顧他。
那是他從小到大,第一次得到來自長輩的關懷。
思緒迅速回轉,李宿垂下眼眸,他把第三碗山藥湯吃完,推開了碗。
“明日中午便準備吧。”
丟下這麽一句話,李宿便沖周萱娘擺手,周萱娘就領著姚珍珠從書房退了出來。
待出了毓慶殿,姚珍珠使勁了口氣,剛才可憋壞了。
周萱娘沒忍住笑了:“姚姑娘,你表現得真好。”
姚珍珠眨眨眼睛,拍了拍還在撲通跳的心髒:“姑姑莫要安我,我害怕惹殿下不快。”
周萱娘拍了拍的肩膀,道:“殿下一向賞罰分明,你費勁做了湯,他用著合口味,就不會罰你,姚姑娘且安心便是。”
姚珍珠松了口氣,轉頭又問:“明日中午我可要給殿下做酸羹牛腩?”
周萱娘肯定點頭:“自然是要做的,姑娘且回憶一下趙大人的菜譜,最好能做得相仿。”
若是旁的事姚珍珠不敢打包票,掌廚這門手藝,可是手到擒來。
“姑姑放心,我一定能做得很好。”
待回了後殿西配殿,一進房門,姚珍珠一屁就坐到了炕沿上。
了肩膀,對過來幫換下厚底靴的聽瀾念叨:“這一日可真夠累的。”
可不是,這一整日下來,就沒閑著。
聽瀾聞言卻笑了:“姑娘,宮裏人人都想忙,偏您覺得煩。”
姚珍珠略一想便明白了。
伺候貴人的事,多累都不煩,那臉面。
不過很知道自己幾斤幾兩,也大抵看明白李宿是什麽子,不說什麽寵有加,如今能用膳食混個眼緣,已經比旁的三個人要強許多。
姚珍珠笑了:“也不是上累,就是老怕說錯話。”
不過,發現其實只要順著李宿說,大抵不會出太大的錯。
李宿本就話,就更不容易出錯,只要提著些神便是了。
如此想著,姚珍珠就又高興起來:“一會兒咱們把湯熱熱,咱們自己吃!”
聽瀾自打喝了鍋粥,胃裏就沒那麽難,這會兒又能跟著姚珍珠吃一碗熱騰騰的山藥羹,那張一向清冷的臉也略有些喜意。
小聲說:“沒想到如今奴婢有這等機緣。”
看李宿那狗一樣的脾氣,伺候司寢宮多半不是什麽好差事。聽瀾一向四平八穩,很與人爭辯,當時被分來後殿伺候姑娘時,原來的同屋還要冷嘲熱諷。
“姑姑不是喜歡你嗎?怎麽你去了冷宮?”
明面上宮都是畢恭畢敬的,私底下都管後殿冷宮。
那時候聽瀾心裏也是有些忐忑的,所以來了後殿,看到四位姑娘的時候,自己主選了瞧著最和氣的姚珍珠。
選對了。
聽瀾重新燃起小茶爐,把剛湯圓送過來的瓦罐放在上面,不一會兒酸甜的湯羹香氣便飄散起來。
在這樣一個寒冬臘月裏,兩個人坐在溫暖的屋舍裏,一人一碗熱湯下肚,就連夢裏都是甜的。
待到次日清晨,姚珍珠早早醒來。
不喜歡懶床,便起穿了小襖,擡頭就瞧見聽瀾端了水進來。
姚珍珠見臉上略帶了些紅暈,眉目也舒展開來,便知胃口好了。
“姑娘,早起我聽水房的宮人碎,大約聽了一耳朵昨夜裏的事。”
聽瀾自然不會同人碎,但想讓姑娘好,就不能再如同以前那般做個局外人。
要多聽,多看,做姑娘的眼睛和耳朵。
姚珍珠用帕子淨面,道:“說說看。”
聽瀾便回話:“毓慶宮正殿的事,幾乎很難傳出來,不過昨夜楚姑娘被送去榮馨園養病,送去的小黃門當時守在殿外,聽到了幾句話。”
“楚姑娘的宮鴛兒姑娘也瞧見了,最是喜歡道長短,同那小黃門是同鄉,拉著要問,小黃門這才叮囑了幾句。”
榮馨園雖然偏僻,卻有雜使宮人偶爾去那邊當差,因楚拂曉要去榮馨園養病,是以水房的黃門便領了人過去送水。
一來二去,便聽到了那小黃門的話。
聽瀾努力回憶著水房黃門的話,爭取重複得一字不差。
“那小公公說,當時楚姑娘進了殿中,也是規規矩矩坐了,後來殿下回來也沒有主上前,一開始還好些,後來興許瞧見殿下一直在書房裏忙,就大著膽子同殿下說了幾句話。”
若真就如此,李宿不會發火。
沈彩霓都往前走了兩步,不也沒有挨打,只是人被趕出來而已。
聽瀾也有些不解,說:“後來的話那小公公當時沒聽清,只約聽到母親之類的詞,興許楚拂曉在同殿下說自己母親的事。”
姚珍珠一下就明白過來。
太孫李宿自喪母,看似可憐,楚拂曉也曾說過自己娘親去得早,提及母親,大抵是想同李宿共。
卻不料,就是因為這幾句話激怒了李宿,得了這一頓打。
姚珍珠略微皺起眉頭:“我記得,先太子妃娘娘是在殿下五歲時故去的?”
聽瀾點頭:“先太子妃娘娘子不太爽利,長年在東宮養病,殿下時也是由周姑姑照看的,先娘娘沒怎麽照料過殿下。”
姚珍珠若有所思點點頭。
楚拂曉的話激怒李宿,或許是因李宿從小很同先太子妃接,了這一份母。
這事或許是太孫心底裏的傷,結果楚拂曉全無所知,張閉就是母親,難怪太孫要怒。
姚珍珠略一思索,才道:“之前瞧見賀公公對周姑姑那麽恭敬,我還以為是因為周姑姑年長,現在看來遠不是如此。”
宮中哪個人得臉,又有誰能腳下生風,還不是看貴人們的喜。
周姑姑同殿下是教養長大的分,所以可以往書房裏送湯羹,的規勸殿下也會聽。
姚珍珠想明白做這些事,對聽瀾道:“你有心了。”
聽瀾淺淺笑笑,剛伺候梳妝打扮,準備用了早膳去暖閣小書房上課,就聽外面傳來貝有福的聲音。
“姚姑娘,給您道喜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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